櫻花殤
作者/徐禎霞
最早綻放的早櫻,在二月底三月初,在沒有人經(jīng)過的那個春天的早晨,櫻花就突然地綻放了,開成一片暖暖的水紅色和粉白色,驚艷了天空,也驚艷了寒意蕭蕭的武漢??杉词箼鸦ㄒ呀?jīng)開得熱鬧了,校園里也依然寂靜如空山,沒有一個行走的人和說話的聲音,這不禁讓人嘆息和惋惜,有點獨憐枝頭無人賞的千嬌百媚。其實在往年這個時候,武大校園早已是人潮涌動,書聲朗朗了,櫻花開放的時節(jié)更是人頭攢動,摩肩接踵,很多年來,武大的櫻花可以說是武漢一景,成了春天里的武漢的最耀眼最靚麗的一張名片,一到春天,網(wǎng)絡上到處都是武漢櫻花惹眼的消息,那個熱鬧,那個繽紛,總是會吸引著不計其數(shù)的人慕名前往。
可是,今年的春天,就算櫻花已經(jīng)開了,可偌大的武漢校園卻寂寂無人,沒有學子進入這座書香四溢的校園,也沒有人進入武漢這樣的一座大城,武漢與外界隔離隔絕,萬業(yè)俱停,萬事皆休,山川和大地仿佛都如沉沉睡去了一般,沒有一絲的活動和聲響,只剩下植物拔節(jié)和花兒開放的聲音,讓人不由得有一種“花自漂落水自零”的悲涼與感傷,沒有人欣賞的花兒,即使再美,也注定是孤寂的,注定是清冷的,縱然開得再繽紛耀眼,也只有任風吹零,獨自飄落,沒有人向它微笑,沒有人為它叫好,沒有人為它喝彩,更沒有人為它攝影,沒有浪漫的學子拾花,也沒有多愁善感的林黛玉為它葬花,萬花開放,卻總是寂寞無主,誰暖了誰的春,誰又傷了誰的情?
由于冠狀肺炎疫情,學校開學的時間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的延遲,一直到目前,學生都無法入學,很多的校園都空空如也,如武漢大學一樣,學子們不能入學,為彌補教學的損失,眾多的學校都開辦了網(wǎng)課,網(wǎng)絡教學成了2020年的一個普及全國的新生事物,而因此也衍生了一些社會問題,一些家庭手機不夠用,發(fā)生了搶手機大戰(zhàn),一些家長無法管控得住自己的孩子,家長和孩子的對立情緒嚴重,甚至還出現(xiàn)了幾起令人淚目的悲傷事件,這種悲傷也如武漢疫情一樣,壓得人心里沉甸甸的,像灌了鉛一樣,壓抑沉重的透不過氣來。
很久很久了,感覺時間漫長得就像是幾個世紀,從來沒有在家里呆這么久的時間 ,從來沒有想曬太陽而不能曬太陽的時候,從來沒有與親友隔絕的時候,也從來沒有有班不能上有書不能讀的時候,而這個春天,將人禁錮和束縛得都太多太多,人們失去了所有的行動自由,多數(shù)人一天的生活就是從臥室到客廳,從客廳到灶房,再從灶房到衛(wèi)生間,屋外的風景和大好時光都與人們絕緣,人們成了一個個蜷縮在硬殼里的蝸牛,整天只能縮在殼里,寂寞難耐時,也只能從陽臺上和窗戶里伸頭望一望屋外的天空,這樣的春天,我沒有經(jīng)歷過,或許你和你們也都沒有經(jīng)歷過,甚至很多很多的人都沒有經(jīng)歷過,但是,在這個春天,因為這場疫情,我們又都同時保持了一個頻率和步調(diào),保持了高度的和諧和統(tǒng)一,為阻止疫情自覺自愿地關起了屋門,將自己緊閉在斗室之中,這又讓我覺得,這個民族有多了不起,有多偉大,又有多甘于奉獻和自律,為了武漢,為了家人,為了自己,也為了全國人民的抗疫勝利,沒有埋怨,沒有抱怨,一個國家做到了從上到下的完整統(tǒng)一,整齊劃一,這是一群多么了不起的人,這是人性中多么了不起的善良與博愛,這又是一個多么了不起的國家和民族。
從大年三十開始,國人的目光就聚焦在了武漢,十四億人的目光,就像是一束束光柱,甚爾可以說是探照燈,將陷入黑暗之中的武漢照亮,一省包一市,全國人民用他們的大愛無疆和慷慨無私,將一座陷入重重危機的城市拯救,三萬多人的救援隊馳入武漢,無數(shù)國人捐款捐物,危機四伏的大武漢瞬間被愛的光芒擦亮,三萬多個白衣天使,他們一起揮動著白色的閃亮的翅膀,與病魔做起了最頑強最堅決最勇毅的決斗,在人間大愛的救贖中,武漢的疫情逐漸控制下來,感染人數(shù)慢慢減少,武漢得救了,人們壓抑了很久很久揪著的一顆顆心,終于稍微松了一口氣,武漢勝利,全國才能勝利,全國勝利,中國抗疫才算最終勝利。
陷入災難中的武漢,已經(jīng)壓抑憋悶得太久太久了,一個多月以來,一直被死亡的氣息和陰影包圍著,令900萬人的大武漢不能呼吸,喘不過氣。以前,總覺得呼吸是一件非常自由和自在的事情,甚至都不需要刻意注意,它是那樣的自然而然,自然到人根本就不用注意和在意。小孩一出生,沒有人教,自己就會呼吸,垂垂老人手足不能動彈,也能夠自如地呼吸,直到器官死亡身衰力竭,再也無力呼吸了才算咽了氣,可今春的武漢喲,人想要呼吸一口新鮮的空氣有多難,難到根本就不能與自然對接,根本就無法自由敞開呼吸,難到根本就不能面對陽光和天地,個個捂緊了口與鼻,縮在家里,在口罩中保護著自己,在口罩中讓生命完好,這是一件多法無法想見的事件呀?這是一件多么無法預見的事件呀??這又是一件多么讓人無可奈何的事情呀???可這,就是2020年的春天。
盡管如此,櫻花的開放讓這個沉悶陰郁了一個多月的武漢突然找到了釋放的窗口,這是一個特殊的春天,這是一個寂寂無語的春天,這是一個災難中的春天,這是很多人都沒有經(jīng)歷過的一個春天,它沉重壓抑到人們不能呼吸,不能出門,不能親近春天的陽光,不能在陽光下自由地呼吸一口新鮮的空氣,甚至在很多的武漢家庭里蓄滿了悲傷和淚水。
十多年前來過武漢,武漢這座海濱城市給我留下了非常美好的印象,但我卻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雙眼不離的關切過武漢,但是,在這個清冷的春天,面對武漢這座城市,一向不善于表達感情的我竟然淚流滿面了,這淚為武漢人民而流,為武漢那幾千個不幸的亡者而流,為武漢那些不幸陷入滅頂之災的家庭而流,也為那些戰(zhàn)斗在武漢,永遠無法回歸的天使而流。
這么久這么久以來,武漢一直找不到喜悅的事,而這些櫻花仿佛通人性似的,悄悄的無聲無息的就開放了,開放在這個百業(yè)沉寂萬物蕭瑟的春天,它們就像是一個個美麗的天使,用它的嬌艷和柔媚拂去人們臉上沉沉的淚滴,讓武漢人重新看到生命的美好和生活的希望,這些不顧一切綻放的櫻花,無人欣賞,也無人陪伴,獨自搖曳在空中的花兒注定是清冷的孤寂的,它獨立春寒中,亦為人間難過和悲傷,其實在這座城市里,仍有無數(shù)雙眼,隔著窗戶和陽臺的玻璃為櫻花的怒放而驚喜,他們正與櫻花一起經(jīng)歷著一場與人間隔絕的孤獨。
曾經(jīng)的武大校園是多么熱鬧呀,每年櫻花開放的時節(jié),校園除了那成千上萬的學生,還有遠遠近近來看櫻花的全國各地的游人和學者,在那樣的季節(jié)里,人頭比櫻花還多,人來看櫻花,而看櫻花的人又在看這些南來北往的過客,人與櫻花,各徜徉在滿目的春光里,皆成了這個季節(jié)里最動人最春風得意的風景,正如卞之琳的《斷章》里所寫:“你在橋上看風景,看風景的人在樓上看你。”亦如矛盾的《風景談》:“自然是偉大的,人類是偉大的,然而充滿了崇高精神的人類的活動,是偉大之中尤其偉大者?!痹倜赖娘L景,若失去了人的存在,也一樣是缺乏生機的。自小便在父親的引導下讀到茅盾的《風景談》,并且喜歡上了這樣的一篇文章,因而對自然和人有著一番別有不同的感受和理解。而此時,偌大的武大校園,卻寂寂無聲,如空谷絕響,只有漫天的春風和無邊的陽光從花兒們身邊無精打采地掠過,而春風與陽光,也一樣感傷、孤寂與無可奈何。
令人奇怪的是,櫻花開放之后,武漢的疫情慢慢地好轉起來,想必櫻花也是大自然的天使,它與白衣戰(zhàn)士一起,把陰霾的天空照亮,共同撐起人類最明媚最生機勃勃的春天,相信這一天會很快來臨,疫情散去,武漢必將春光大放。
相信自己,相信明天,相信我們所有該相信的愛與善良,讓我們手牽著手,一起走向人類文明和光明的明天。
疫情過去,我們一起去武漢看櫻花,好嗎?與櫻花作一次最深情最溫暖的陪伴,補回2020年這個寂寂清冷沉默無聲的春天。
(注:此文刊發(fā)于2020年4月3日《文藝報》。)
作家簡介
徐禎霞,女,筆名秦揚、徐禎燮,號“紅蓮居士”,陜西省柞水縣人。中國作家協(xié)會會員,魯迅文學院29屆全國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學員,冰心散文獎獲得者,陜西省文化廳百名優(yōu)秀文化人才。2008年開始從事文學創(chuàng)作,已有1000余篇文學作品刊發(fā)《中國作家》《北京文學》《散文選刊》《詩刊》《散文百家》《美文》《延河》《四川文學》《山東文學》《天津文學》《飛天》《朔方》《都市》《雪蓮》《海燕》《高中語文天地》《小品文選刊》《海外文摘》《語文報》《中學生文摘》《第二課堂》《百花園》《知音》《中國文化報》《文藝報》《中國藝術報》《人民日報》及海外版等各類雜志報刊,50余次獲獎,公開發(fā)表作品300余萬字,遍及全國180多個城市和地區(qū),入選20多部散文詩歌小說選本,多次入選中學語文試題和各類學生教輔讀物。出版著作《煙雨中的美麗》《生命是一朵盛開的蓮花》《月照長河》。
來源:徐禎霞文學館,版權屬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