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槿
有一天,我知道了木槿也叫無窮花。就像知道繡球也叫無盡夏,麥黃草也叫凈瓶,心中驚喜,轉(zhuǎn)而感動(dòng)。不一樣的名字,一下使得普通的花鮮活靈動(dòng)起來。草木雜花無言,卻以自己的名姓,姿勢(shì)、態(tài)度、容色而各自曲意深婉。
木槿,在夏秋之際,坦然自若清清靜靜地開了。
木槿也叫朝開暮落花。每一朵花只開一天,早上開了,晚上或者第二天早晨就凋落了,所以詩里有“中庭有槿花,榮落同一晨”的句子。一天之內(nèi),即榮枯一生盡矣。
看到木槿花的開落,很容易感觸世間衰榮和悲歡,如夢(mèng)似幻,皆在瞬息之間。
然雖壽短,她開得還是那樣好,那樣努力,那樣熱情,不因?yàn)橹挥幸惶斓臅r(shí)間而潦草從事,不因?yàn)槿绱硕虝憾呦Х既A。詩經(jīng)里說,有女同車,顏如舜華。木槿花的花瓣顏色,和姑娘的面容能相媲美。我想,那該是多么純潔姣好的容顏,白色的蘊(yùn)著粉紅,粉色的藏著深紅,碧葉花艷,沒有一絲頹敗,不含一點(diǎn)雜質(zhì)。那樣的顏色是純凈透明的,那樣的風(fēng)姿是溫柔任性的。
木槿花不是嬌貴的花,在哪里都能成長,開花?!奥阅鹃瘸苫h落,已得清陰又得花。”“涼風(fēng)木槿籬,暮雨槐花枝?!睒銓?shí)如一位農(nóng)家女,在巷里陌上,風(fēng)送晚涼,桑竹為伴。里梅花,藩籬花,水槿花,旱蓮花,水昌花,我細(xì)數(shù)木槿的這些別稱,可都是水邊籬上采摘下來的名字?應(yīng)是三千年詩經(jīng)里走來的履跡,于沼于沚,陟彼南山,同薇同葛。拈一朵木槿,清香含露,不耀眼的艷,她隨時(shí)就在身邊開了,落了,一點(diǎn)也沒有虛張聲勢(shì),沒有張揚(yáng)自我,只像誰家的野丫頭一般,開起花來就瘋了一樣大片大片地,生機(jī)勃勃,經(jīng)得起踐踏,永遠(yuǎn)把自己的真誠毫不掩飾地袒露給你,像鄰家的好姑娘,平平常常的深情意。
木槿
而那薄如蟬翼的淺紫粉紅潔白的花瓣,剛剛還在清風(fēng)里搖曳生姿,忽然間萎謝凋落,又像驚鴻一瞥的仙子。亦雅亦俗,亦凡亦仙。木槿,真是花中的智者,舉重若輕,淡淡地開落,是生也從容,死也淡定。
木槿花被稱作“無窮花”,意為一朵花凋落后,其他的花苞會(huì)連續(xù)不斷地開,正如每一朵的凋謝都是為了另一朵更好地綻放。
總是還沒來得及為一朵花的凋零而哀傷,另一朵花又帶來破涕為笑的欣喜。
而這種接連不斷地開落,更有一種前仆后繼的意味,像生命的接力,那艷粉的容顏,又像是不悔的心跡。
都說世事難料,可是木槿的命運(yùn),朝開暮落,剛剛開始就已預(yù)見結(jié)局,可貴的是,她能把一生從容地交給一瞬,多少次在園林,在鄉(xiāng)野,在一溪水邊,看她寂然開落,都感動(dòng)于她骨子里的純?nèi)坏?。這是另一種美,近乎禪意的表達(dá),都不可言說。
沒有花開得意,沒有須盡歡。一剎那全心全意的開放即是一生的飽滿,不問敗落,不問短長。
木槿
油畫家吳冠中曾畫過一幅《木槿》,他亦在文里寫到:我愛花,但從無工夫侍候嬌嫩的花,所以不栽,但孩子們隨便種的向日葵、野菊、木槿、葫蘆等卻瘋長。有一株木槿長得高過屋檐,滿身綠葉素花,花心略施玫紅,這叢濃郁的木槿遮蓋了我家的破敗門庭……老先生為文為畫都已是不著鉛華,正像他自己,其畫作拍賣成千上億,他依然布衣素食,狹窄的房間里,仍是原始的水泥地面,像一個(gè)苦行苦修的僧,像他看重的那副木槿,濃密的白花朵閃耀在濃密的綠葉里,在周遭的破敗環(huán)境里,有呼之欲出的生氣。
木槿夏至開始開花,在二十四節(jié)氣里,有夏至到,蟬始鳴,半夏生,木槿榮的諺語。
每到這時(shí),我都早早地起來,到開滿木槿花的樹下,留連一番,然后撿拾凋落的花朵?;丶蚁磧?,和以雞蛋、面粉,用植物油,炸成金黃色,酥脆可口,其性涼,味甘,能清熱解毒,是一道亦藥亦食的美味。
以花為饌,清香入胃。在對(duì)花入境之時(shí),又多了一份舌尖上的恩典和回味。
一一作者:玄小蓮